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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新京報】山西致命煤矸石調查:人倒下比槍打的還快

2018-12-11www.eastnike.com

山西省河曲縣官方通報稱,劉練師以及這5人均是中毒死亡,硫磺地質,矸石堆集,陰雨天氣,綜合因素導致事故發生。這片矸石場屬於一公里外的麻地溝煤業公司,經查,這處項目並未辦理立項、環評審批手續。按照當地說法...


11月5日,村民和家屬下到煤矸石坡下,準備抬屍,隨後5人倒下身亡。

 

11月27日,致6人死亡的煤矸石傾倒場暫停使用,周邊拉上了警戒線。

河曲縣一處煤矸石場入口處的入場須知。

 

周青峰(化名)在河曲縣人民醫院就診,就診卡顯示其為急性混合氣體中毒。

11月27日,一名村民敲開煤矸石,挑選其中能燒的部分。
 

11月5日下午,陰,無風。

 

  昏沉幾秒鐘後,周青峰本能地往山坡上爬。煤矸石塊撞擊的痛感,讓快喘不上氣來的他有了點嗅覺:一股刺鼻的硫磺味。

 

  10多米深的坡下,5名倒下的同伴,卻再沒動彈。

 

  當天出事前半小時,周青峰他們扛着鐵鍬,從煤矸石坡下到溝底,打算運一具屍體。這具屍體是周青峰的姐夫劉練師,一天前來此撿炭倒地不起。周青峰以為姐夫摔死了,便找了其他村子的4名村民幫忙運屍回家。

 

  坡下6人,5人喪生。

 

  “倒地比槍打死的還快。”死裏逃生的周青峰事後判斷,讓他們倒下的,正是這股氣味,硫磺的氣味。

 

  山西省河曲縣官方通報稱,劉練師以及這5人均是中毒死亡,硫磺地質,矸石堆集,陰雨天氣,綜合因素導致事故發生。這片矸石場屬於一公里外的麻地溝煤業公司,經查,這處項目並未辦理立項、環評審批手續。

 

  按照當地說法,這是一次“意外偶發事件”,但記者走訪當地發現,這起致6人死亡的事故背後,也折射出當地煤矸石的排放之亂,很多煤礦與村子簽下幾處山溝,然後將煤矸石就近傾倒在山溝之中,倒滿一溝後就覆一層黃土,然後換個山頭繼續倒。中毒事件後,有煤礦為躲避檢查,停倒幾天,之後恢復如常。

 

  撿炭喪命

 

  這起事故,緣起於河曲縣舊縣鄉楊家窪村民劉練師。

 

  11月4日下午,這個63歲的老漢開着三輪車出了門。他打算去後山撿些煤炭備着過冬。

 

  從馬路邊的家出發,繞過兩個小山頭就是一處矸石場,楊家窪村與丁家溝村的交界處,那裏幾乎每天都有煤矸石倒下來。一村民說,附近麻地溝煤礦上的煤車常來,翻斗一掀,煤矸石塊就伴着煙塵滾進山溝里。

 

  煤矸石,一種成煤伴生物,因含炭量低,通常在採煤和洗煤過程中被篩選淘汰。對煤礦來說,這是廢棄物,但對當地村民來講,裏面部分含炭量高的煤矸石及夾雜其中的少量煤塊,足以支撐他們在冬日裏烤火取暖。

 

  進入11月,晉北大地夜裏已至零度。往年差不多時候,就會有村民走十多分鐘的山路,拉幾單煤石回來。村民對矸石場並不陌生,入冬前,山頭上草叢枯黃,還有村民把羊散放在上面。劉練師去撿炭,家人並不擔心。

 

  當晚八點左右,山村燈火寥寥,劉練師仍未歸家。

 

  妻子着了慌,哭着給弟弟周青峰打電話。周青峰讀過高中,退伍後靠熟記《周易》的本事當了風水先生,姐姐的家事也常照料。

 

  他和劉練師的侄子進山尋找,晚十點多,接到民警通知,在矸石坡下發現劉練師屍體。周青峰稱,看到屍體的時候已是深夜,當時以為姐夫是“跌死的”。

 

  這裏三面環山,路也難走,他打算第二天找人把屍體抬出去,當時只給屍體蓋上了毛毯。

 

  周青峰找到“敢死隊”。他的風水生意,多是白事,常與“敢死隊”打交道。這是附近村鎮的人自發組織的一支隊伍,經常幫別家抬棺材埋死人,遠近聞名,被村民戲稱“敢死隊”。

 

  5日中午,隊長任華強接下周青峰的這單“生意”,4個隊員,每人150元。

 

  任華強記得,當天,他和9個隊員剛忙完另一家的白事,隊員們抬棺一人掙了120元,相比,周青峰的出價算高的。在場的隊員里,大半要去打水井,只有任平常和韓升兩人接了活。任華強隨後又打電話叫上了鄰村的王易和任平國,組成了4人的抬屍隊。

 

  “周青峰在電話里說,他姐夫撿炭摔死了,讓我們幫忙去抬一下。”任華強稱,當時沒有人知道劉練師的真正死因,所以隊員去現場的時候,都以為只是一個普通的白事,沒有任何防備。

 

  下午一點多,司機杜安去接了4名隊員,按照慣例,車上還裝着壽衣、盆罐等喪葬品。隊員們都是熟臉,路上閒扯幾句。他們還不知道,一場致命危機正與他們越靠越近。

 

  “倒下比槍打的還快”

 

  車停在矸石坡上,4人踩着鬆散的矸石堆下了坡。

 

  領頭的隊員扛着鐵鍬,他需要鏟掉密集的草叢,開一條路來運屍。

 

  下午四點的山頭灰濛濛一片。前一天落了小雨,當天天又陰了下來,站在坡上的杜安感覺不到風的方向。

 

  “敢死隊下去十多分鐘,邊走邊開路,直到劉練師屍體邊上。”那是兩座山坡中間的溝壑地帶,只能容一人站立。杜安回憶,當時四名敢死隊員列隊往前挪,劉練師的大兒子跟着,周青峰站在最後。坡上,劉練師的侄子等着接屍體。

 

  路修通了,杜安打開手機錄了段視頻。畫面里,灰白的矸石坡下,排在最前的老漢還在彎腰鏟草,他離屍體僅有一步距離。6人着裝普通,沒有人佩戴口罩。

 

  一分鐘後,意外發生了。

 

  杜安看到,排頭的隊員上前運屍體,沿着矸石坡往上拉,沒動幾下就突然歪倒,後面三名隊員趕忙上前攙扶,隨即也都倒地。一轉眼,後面兩人也倒地不起。

 

  “幾秒鐘的工夫,一下子全都倒了,比槍打的還快。”坡上的劉練師侄子見狀,衝下坡去救人,人沒拉動也倒了下去。“我估計他們是中毒氣了。”曾在煤礦工作過的杜安跟着往下跑了幾步,又趕忙爬回來。

 

  這時,倒地的人中,劉練師的大兒子和周青峰醒來,往坡上爬。

 

  周青峰描述,就像突然來了一股旋風,自己被拉倒在地,“昏沉了一下,我就馬上往上爬。”

 

  他是幸運的,身上被矸石撞得青紫,癱在坡上。“鼻腔刺痛,喘不上氣。”

 

  杜安報了警,把周青峰送去醫院。一個多小時後,任華強接到消息趕到現場。“剛到坡上就感覺要窒息了,有一氧化碳,還有很刺鼻的味道。”曾在硫磺礦上工作過的他認定,那是硫磺的味道。

 

  救護人員到達後,坡下幾人已沒有生命的氣息。

 

  算上劉練師,這處矸石堆下兩天內6人喪生。

 

  11月14日,忻州市政府網通報此次事故稱,河曲縣成立的專家組研判認為,特殊的地質條件、地形地貌、煤矸石堆集和氣象條件綜合因素,是致人死亡的主要原因。事發地點周邊屬於高硫性地質礦床,在上世紀70年代曾進行過硫磺礦開採,可能存在硫化氫等有害氣體溢出,矸石堆集也會釋放硫化氫等有害氣體。

 

  這印證了在場人士的判斷。此外,根據河曲縣氣象局監測,11月4日至5日,舊縣鄉丁家溝區域4日降雨,4-5日連續兩天,風速小、濕度大,有霧霾,這種局部的特殊氣象條件,不利於有害氣體擴散。

 

  事發地點人員昏倒區域為棄土棄矸與山坡交匯的窪地,北東西三面背風,通風條件極差。此區域在微風、靜風、濕度較大等氣象條件下,有害氣體容易集聚佔位導致空氣中含氧量降低,易造成人員窒息性休克傷亡。

 

  事發後,當地監測機構在事故現場和棄土棄矸造地場外周邊大氣環境進行監測取樣,監測數據顯示:事發地佈設的三個監測點,連續兩天監測,硫化氫小時濃度值均超過《惡臭污染物排放標準》表1中二級標準(0.1mg/m3),一氧化碳小時濃度值一次超過《環境空氣質素標準》表1標準(10mg/m3);事發地上風向佈設的參照點,連續兩天監測,硫化氫一次超標,一氧化碳未超標。

“敢死隊”

  醫生診斷周青峰是混合氣體中毒,需要每天吸氧調養。

  周青峰說,沒有人知道那裏會有毒氣。

  任華強也覺得,喪生的6人大多年過花甲,都與煤礦打了半輩子交道,沒人預料到這場意外。

  事發後,隊員家屬都沒有表露出責怪的意思,但他還是陷入深深的自責。死去的任姓兄弟與他同村,另外兩人也是一起搭檔了十多年的老友。

  任華強說,十多年前,他當村幹部的時候,村里貧困,一人五分地過不了生活,他就組織村民在農閒的時候干點苦力活,扛米扛面,打井搬磚,抬棺埋人,都是些旁人不願意幹的事兒。時間長了,這支隊伍被村民戲稱為“敢死隊”。

  隊里都是上了年紀的或下崗的勞力,有活一起干,從一人分一塊錢干到現在的一百來塊。如今,敢死隊有40來號人,其他村子和鄉鎮的人也加入進來。

  任華強有個敢死隊員通訊錄,他把每個人的名字和電話記在香煙盒上,密密麻麻,塗塗改改。他感慨,當地人能吃苦,隊員們出去幹活也常常受傷,車禍、摔傷常有。他拍了拍自己駝下的腰,那也是幹活的時候砸傷的。

  死者任平常的女婿跟着老丈人進了敢死隊,平時在煤礦工作,休息日就跟着老人去幹活。這份勞苦也只能換點補貼,好的時候一個月八九單。

  在女婿印象里,60歲的任平常干起活來不輸年輕人,一次能扛一兩百斤的米袋,冬天也是擼着膀子拼力氣,熱了就往肚子裏灌些冷水。

  這些隊員身上有着晉北人共同的特質。熟悉他們的村民都說,這些人不吝力氣,鄰里有活都幫忙干,給別人掰兩天玉米也樂意。閒的時候,幾個人就湊在一起打幾把撲克,聽幾曲晉戲,日子清苦卻自在。

  跟他們相比,劉練師在別人眼裏,生活似乎要好過許多。十年前,他在村外的馬路邊上蓋了一排磚房,給過往的煤車清洗加水,不少村民覺得,這筆收入能讓他家相對寬裕。

  但劉練師的生前好友稱,他生前要比旁人來得節儉,妻子和大兒子相繼患病做手術,家裏靠他一人支撐。老人和善勤勞,洗衣做飯都一人包辦,開店多年也從未與人紅臉。

  事發半個月後,逝者們相繼下葬,一家吹響團吹完這家吹那家,嗩吶聲聲悲苦。家人們有的已經接受現實,有的還在琢磨着,村民時常光顧的煤矸石堆怎麼就會鬧出了人命。

  撿炭大軍

  心裏有疑惑的,不僅是逝者家人,還包括很多經常去煤矸石堆上撿炭的村民。

  楊家窪的一名村民說,事發地是丁家溝和楊家窪村民常去的地方,那裏沒有圍欄攔着,但從未有人出事。有村民記得,大約3年前,這裏就開始倒煤矸石,冬天裏,兩村的村民開着小車拎着擔子下山撿炭,多的時候是十幾個人一起撿。

  他說,這幾年有了政策,村民每家一年能領到一噸的炭,勉強夠過冬。但是村民節儉,還是會去矸石場撿一些免費的回來。他也撿過,兩天就撿了三車。還有村民連續撿了十多天,足足囤下好幾噸。

  河曲縣群山環繞,煤企眾多。15萬人口的小城農業人口就佔11萬餘人,這些人靠農耕和煤礦生活着,不少村子一面挨着黃河一面靠着煤山。靠近煤廠的村子,撿炭風行多時。這些村子有的可以領到免費炭,有的發一筆烤火費自己採購。村民撿回來的炭,還能以幾百元一噸的價格賣出,這對村民來說是個不小的誘惑。

  距離楊家窪村十多公里的曲峪村附近,也能撿到煤矸石。11月29日,記者在該村一公里外的黃河邊看到,堆着的土丘里,扒開枯草,就露出一塊塊泛黑的煤石。

  一位村民坐在丘上敲打,掀出一塊塊煤矸石,敲碎、分撿,裝進麻袋。他告訴記者,這些是今年煤礦的車倒下的,知道的村民會過來撿炭。“有的矸石已經被黃土蓋住了,有的就直接推進黃河裏了。”他稱,村子後山上還有大片矸石場,更多的村民會去那裏撿。

  另一名村民也稱,山上的矸石場從不阻止村民撿炭,多的時候,他見過八九十號人扎在矸石堆上。他所在的村子傳着楊家窪的事故,有說燒死的,有說摔死的,還有說瓦斯熏的,對於“毒氣”的說法,多數人並不理解。

  事實上,煤矸石跟煤一樣,隨着熱量的積聚,會發生自燃現象。自燃生成的有害氣體,可對人體健康構成嚴重威脅。國家發改委官方發佈的《煤矸石綜合利用管理辦法(2014年修訂版)》要求,對於難以綜合利用的煤矸石,須採取安全環保措施,並進行無害化處置。

  而根據事故通報,核查工作組現場調查並走訪當地群眾、調閱相關部門資料,初步查明,該造地項目未辦理立項、環評審批等手續。

排矸之亂

 

  11月27日,記者前往事發地看到,矸石場已經暫停使用,周邊拉起警戒紅線,外圍豎着多個“危險區域 請勿靠近”的警示標誌。

 

  針對此事,河曲縣政府副縣長高駿曾回應新京報記者,由於煤矸石堆集及地質、地貌、氣象等綜合因素,事發地狹小的地方易形成缺氧空間,導致意外發生。他表示,這是一起偶發性意外事件。

 

  經過走訪調查,記者發現,這起“偶發事件”背後,也隱藏着當地煤礦的排矸隱患。

 

  如何處置這些伴煤而生的含炭的石頭,讓很多產煤區費盡力氣。露天堆放,煤矸石會自燃,不僅污染空氣,還可能會帶來酸雨;發電,需要資金投入;填埋,似乎是最便捷的方式。

 

  上述事故通報提到,按照國家發改委2014年第18號令《煤矸石綜合利用管理辦法》第二條、第十七條,國家鼓勵利用煤矸石進行土地復墾,河曲縣舊縣鄉丁家溝村、楊家窪村利用其荒溝引進棄土棄矸平田造地,與山西忻州神達台基麻地溝煤業有限公司簽訂協議。2018年3月,用棄土棄矸平田造地開始實施。

 

  在當地一個臨近煤廠的村子旁,記者找到一處排矸場,場內山坡上堆積着厚厚的矸石,往下望去,一層層堆到山溝,除了表層,下面的都已經用黃土覆蓋。知情人士稱,廠里每天晚上來此處排矸,每天約一百輛車,倒一層蓋一層,堆滿了就換一個山溝繼續倒。

 

  煤廠內部人士告訴記者,廠子建成十多年,一直將煤矸石倒在山溝里。“廠里和村里簽了協議,把矸石填在山溝里,現在這一片的矸石山一座挨着一座了。”至於有沒有正規手續,村里人並不知情。他介紹,當地煤廠排矸一直如此,有些矸石場相對正規,但也有不少亂倒的,村民撿炭也不會有人過問,有些矸石場甚至發生過自燃。

 

  排矸亂象在當地並非未被提及。記者留意到,今年9月,有當地媒體曝光稱,一家洗煤廠矸石堆放造成污染,煤矸石沒有進行任何覆蓋處理,大量的煤矸石都裸露在外,給村民造成不少困擾。

 

  楊家窪事故發生後,河曲縣開展了一場全縣範圍內的綜合排查整治,涉事企業和幹部也遭處分。

 

  根據當地通報,河曲縣國土局已對神達台基麻地溝公司下達《行政處罰決定書》,處罰87037.7元,責令其整改。河曲縣環保局已經按相關規定立案,對該公司煤矸石未按環評要求規範處置、矸石處置發生改變未向環保部門申報的行為,決定按上限處15萬元罰款。

 

  此外,鄉村作為實施主體,未辦理立項審批和環評審批,利用棄土棄矸作為填料,開展平田造地項目。針對此違法行為,河曲縣國土局下達《責令停止違法行為通知書》。因屬地巡查監管不力,丁家溝村村委會主任苗練師、楊家窪村黨支部書記劉興田受黨內警告處分。河曲縣紀委對縣政府多位相關負責人進行誡勉談話。

(文中周青峰、任華強、任平常、杜安、韓升、王易、任平國均為化名)

 

  記者 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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